這只是個縣城而已，不算太貧困，倒也不算多富裕。我住的這地方正好是縣城中心，商業(yè)氛圍很濃，一出門就是商業(yè)街，到處都是二、三線名牌店，店家們用擴音喇叭聲嘶力竭地招攬顧客，用廣告牌裝扮好的汽車在大街上一圈一圈來回跑，小攤販到處亂擺亂建，地面上污濁不堪。
在殘存的熟悉記憶里，80年代中期的石家莊正是如此，也是這般熙熙攘攘，塵土飛揚，各種噪音四處散播。但在更早一點的記憶中，上海北京這樣的地方似乎從沒這樣過，南京路有過人來人往卻從沒這么缺乏秩序，也許有但我沒看見。也許因為發(fā)展程度高，在這一幕出現(xiàn)的時候我還沒出生。
路邊的那些手機店和賣場我有時候也進去逛逛，看到賣得最多的是oppo、vivo、小米一類的熱門品牌。當然還有不少功能機，最低的才30多元。我很想知道哪家手機在這里賣得好，但也清楚這是徒勞的，沒太大意義。小城市人們手持的手機向來五花八門，什么型號都有，有些甚至是你從來沒見過的牌子，這里不存在什么主導性品牌，人們對所有品牌的認知度，甚至還高不過已經要消失了的諾基亞。
有一天晚上不知怎么回事，看電視上了癮，一直看到晚上兩點多鐘。沒有看故事片，也沒有看新聞，而是在看廣告。你很難想象到，這么一個小小的四線縣城，竟然會有10個以上的電視臺，什么圖文、新聞、體育、影視、文化、綜合等等。體育臺放歷史解密我也就不說什么了，新聞頻道放當?shù)匦≌{實在令人難以接受。不過要知道的是，這畢竟是現(xiàn)實。
最好看的是連篇累牘的廣告，正片反而成了廣告中難得的點綴，之所以覺得好看，是覺得那些廣告簡直就如演戲，當您明白了這只是演戲時，帶著一種放松調侃的心情去看，會覺得很好看的。這么多電視臺的廣告中，最多的是治療各種慢性病的保健品。一群穿戴整齊的老人登上長城，用現(xiàn)身說法的方式告訴觀眾們，他們之前生病生活狀態(tài)不好，好在吃了某種保健品，才得以讓身體恢復活力，重獲健康，連長城都能登上去了。
還有的廣告思路更為精巧，“廣大XX保健品的老年顧客朋友們在人民大會堂，中南海、長城、新華門、中央電視臺向廣大觀眾問好……”。我知道，這種拉大旗作虎皮的暗示方式，在下面非常有市場，說白了，底下的老百姓們吃這一套。那些廣告界高大上的創(chuàng)意，山高人為峰一類的，在這里是沒用的。
還有個白胡子老頭在電視上推銷他的補腎水，說得鏗鏘有力，妙語如珠。他說自己的補腎水很多人用了，從來沒人說過不好，不信去查國家編制的醫(yī)藥名人大詞典去，他本人位列其中。話鋒一轉他又說，自己還給很多老干部老領導治過病……。之后便是賭咒發(fā)誓，搬出傳統(tǒng)文化中的因果輪回來給自己的推銷背書，說得聲情并茂，令人不由得不信。
如今在二三線城市甚至是石家莊，大街上各種為老年人免費診治免費測血糖測血壓之后，再賣保健品的伎倆已不多見。過去十幾年，在城市中生活的人們比如我，誤以為隨著社會發(fā)展，這些事情已經消失，沒想到哪里消失了，只是轉移陣地而已，他們在向著更廣大的農村地區(qū)進軍。那些買個茄子黃瓜都要講講價的老年人們，在保養(yǎng)自己身體的投資上一向不計血本，幾千幾萬地把平時從嘴里省下來的錢，填到騙子們的腰包里去。我們對此無計可施，只是盼著他們的產品，即便對老人們的身體并無好處，只好別把老人們吃壞了就好，這要求很低，但我知道也很難達到。
更令人覺得詭異的是白酒廣告，價值5800一箱的五糧液白酒電視直銷上賣到1600元，之前那些廣告我毫不猶豫都將其定義為忽悠，但此時我的認知出現(xiàn)了一些猶豫。如果是酒廠允許這么干的，那酒廠賴以生存的價格體系如何維系？如果他們賣的是假酒，那酒廠為何不來打架？如果那箱白酒原本就不值5800而是只值600，為何物價部門不來監(jiān)管？誰都知道，在電視上做一圈廣告價格不菲，1600元不會是賠本賺吆喝，是要把高額廣告費去掉，還能讓他們有豐厚利潤的價格。
能消費得起五糧液的人，自然不是那些勒緊褲腰帶過日子的人，把他們錢包里的錢拿出來分配一下，從經濟學角度來說倒也無傷大雅，從道德角度就叫缺德。不過對于消費節(jié)點那么難以創(chuàng)造的中國而言，讓人們把錢掏出來就是勝利，管他騙出來的還是搶出來的，有了消費，國家就有了GDP，好多人就有了飯吃。至于那些為此掏錢買單的人，誰讓你們有了錢不花，愿意儲蓄來著。引導規(guī)范消費和健康消費從來只是一句空話，最主要的是你把錢掏出來消費了，不管其實現(xiàn)路徑如何，核心目的就達到了。
過去我反對在商業(yè)上使用帶有欺詐性質的手段實現(xiàn)目的，反對把無知庸眾當魚肉，反對為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的商業(yè)運作。如今我仍然反對，但我不一定會再那么激烈地對此進行抨擊了。借用某人所說的話，這真不是哪一塊的問題，而是全社會的問題。對我這么個從小到大從來都是在大城市中生活的人來說，我生活的地方只是中國的一小塊，不代表中國的全部。當你真正看到下面的情況時，你會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所做的呼吁和勸解是多么無力，多么微不足道。
那些自己被騙了還幫人數(shù)錢的傻孩子們，早晚總會消失的，倒是那些把騙人當成一項事業(yè)并獲得成功的人，比我高明許多，我不如也。他們深知中國的情況，也做好積極準備融入進去，并大發(fā)其財。不過，當你弄清楚在中國做生意的套路和訣竅，你只能俯身獻菊，可就我個人而言，不想獻菊，還想笑話笑話，罵幾句，搞得好多人都不爽，這正是我與他們那些人的主要矛盾。我真是錯了，并不是錯在不同流合污，而是錯在了不理解，更錯在對此缺乏哲學層面上的思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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